努里尔·鲁比尼

（Nouriel Roubini）

“末日博士”

美国著名宏观经济学家

“我担心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将导致全球性的贸易战。特朗普将中国视为美国的战略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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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里尔·鲁比尼独家专访

问：您成功预测了上一次的经济衰退，那次预测闻名世界。现在人们愈发担心我们正处于另一次全球经济衰退的悬崖边缘。请问哪些因素可能会破坏全球经济？

鲁比尼：由于世界经济仍在扩张，所以我暂时无法预测到下一次经济衰退或金融危机。可能使全球经济脱轨的主要风险有以下几个：

第一个是波及范围广泛的贸易战。贸易战会减缓经济增长、降低商业和消费者信心、抑制资本支出、扰乱全球供应链，并引发美国和全球股市的重大调整。

第二，美国某些财政刺激措施。这些措施的接受程度不尽人意，可能导致美国经济过热，引发通货膨胀，迫使美联储尽早加息，且加息幅度超过市场预期。

第三，意大利的预算赤字可能对欧元区的未来造成威胁。

第四，如果通过改革和再平衡来应对杠杆降低和产能过剩的挑战，那么中国将会出现硬着陆。

第五，重大的地缘政治冲击动摇经济、市场，比如，会导致油价滞涨。

第六，目前某些资产市场泡沫正转变为全面的资产和信贷泡沫，最终导致崩盘和破产。我认为这些风险暂时还不会成为现实。但到2020年，其中一些可能会出现，全球经济增长将遭到破坏，甚至出现经济衰退。



问：您认为特朗普总统与世界其他地区进行贸易战会带来何种影响？

鲁比尼：我担心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将导致全面的全球贸易战。特朗普认为中国对美国造成战略威胁，因此，他计划对大多数中国对美出口物品征收关税，严格限制中国对美直接投资，并限制技术和知识产权向中国转移。

特朗普将对所有美国进口的国外汽车征收关税，包括来自欧洲、亚洲和北美的汽车。现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重新谈判似乎要胎死腹中。

美国的贸易伙伴将以多种不同的方式进行报复，最终我们可能会进入这样一个世界：在这里，商品、服务、技术、资本、劳动力信息及数据方面的贸易和国际流动性都受到限制。全球化程度较低的世界中，全球经济增长会减缓，企业和投资者信心将受到损害。

问：您认为英国脱欧和欧洲政治动荡（比如最近意大利政治不稳定)会对全球经济产生怎样的影响？

鲁比尼：英国脱欧给英国带来的影响大于对欧盟经济的影响：英国经济增长可能放缓，人民生活标准降低。但是在欧盟和欧元区，我们也能够看到如美国和英国一样的民粹主义反弹，主要针对全球化、贸易、移民、超国家当局和破坏性科技。

如今，民粹主义政党和反建制政党已经在六个欧盟国家掌权。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建制派需要进行改革，增加经济增长、提高就业和工资，并扭转这种民粹主义反弹。否则，分裂势力可能会在欧洲站稳脚跟。

如今，欧元区中最薄弱的一环是意大利，意大利在欧洲是个大国，因此不会倒下，但同时也难以拯救。现在，意大利国内正开始奉行危险的民粹主义和异端政策。



问：您曾经说过，区块链是“有史以来最被严重夸大的技术之一”，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样说吗?

鲁比尼：区块链目前唯一的实际应用是加密货币。但目前，大多数初始货币产品(ICOs)都是骗局，当前的加密货币中，没有一种是真正的货币/钱。真正的货币本身是一种记帐单位、一种支付手段和一种稳定的价值储存手段。

即使是最流行的加密货币——比特币，也无法满足这三个条件：因为没有人对比特币进行合适的定价。所以它不是记账单位；因为它每秒只能处理5宗交易（Visa每秒可以处理25,000宗交易），因此它不是支付手段；因为它的价格非常不稳定：价格可以一天上涨20%，但也可以一天下跌20%甚至更多，因此它并不是一种稳定的价值储存方式。

更概括地说，区块链仍然只是一种寻找解决方案的技术，且它寻找的解决方法是其他技术已经提供的。它不可扩展、不可分散，也并不安全。区块链的特定应用程序未来可能会有些用处，但这些应用程序不是对等、分散、公共、不可信的，而将是私人的、获准的、集中的，值得信赖的机构仍将在该应用程序中发挥关键作用。同时，它还未经测试，因此，我说它是目前最被大肆宣传夸大和最不可靠的技术。

问：我们已经了解到了您对区块链的怀疑，基于此，您认为，从经济的潜在破坏性方面考虑，还有其他技术值得炒作宣传吗？

鲁比尼：对经济造成影响的技术，主要是多种技术的结合，其中包括：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大数据（BD）和物联网（loT）。举个例子来说，金融服务或金融科技领域正在发生一场革命。

这场革命与区块链或加密货币并无关系，而与AI、BD和IoT这几种技术的结合密切相关，其目的是改革支付系统、信贷配置、保险服务、资产管理和资本市场。同时，人工智能必将彻底改变制造业（机器人和自动化）以及服务业、交通、零售、医疗、教育甚至政府服务）。



问：对于加密货币，各界都有很多声音，既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我虽知道您对加密货币持怀疑态度，但还是想问，您认为加密货币的崛起是否能教给我们些什么呢？

鲁比尼：加密货币的崛起可以再次说明资产泡沫的普遍存在，以及人们的狂热和妄想。2017年秋天，我认识的所有人——甚至是那些对金融一窍不通的人——都在问我，他们是否应该购买比特币——它的价格当时飙升到近2万美元。

然而，一旦泡沫破裂，它的价格就会像许多其他的历史泡沫一样全面崩溃，跌至了6000美元。几个月来，比特币的价格一直在6000 - 7000美元区间波动。人群的狂热总是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不费任何力气就能迅速发财。这其实是一种危险的金融风险错觉。

问：对于未来经济，您最希望看到的，和害怕看到的分别是什么？

鲁比尼：我希望能够看到技术创新——从人工智能及其广泛的未来应用开始，大幅改善我们的生活、工作、生产方式，并为人类福利、福祉带来巨大的进步。

但是，这些技术创新都是资本密集型的，偏重技术且节省劳动力。所以资本拥有者，和那些世界上前三分之一的人——他们拥有顶级教育、技能、人力资本——将从这些创新中获益；但那些只拥有低技能、甚至中等技能的蓝领和白领工人将受到消极影响：他们的工作和收入会受到这些重大技术的影响，还将受到全球化的威胁。

因此，技术可能不会减轻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反而会加剧这种不平等。当前来看，除非我们能够找到办法确保所有工人在这一全球化的数字世界中生存下来、共享繁荣，否则对全球化、贸易和不平等的反弹就可能加剧。我认为，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面临的关键的经济和政策挑战。